【人间万象】
　　□何荣芳
　　小倩下班时已是夜里十点,她带着一身的葱花味追上了一辆驶向远郊的公交车。
　　同排座位上抱臂瞑目的是一位大叔,借着车外的路灯光,小倩看见他脖子上垂着蚯蚓屎似的耳机线。小倩掏出手机准备追剧,却没电了。
　　车内坐着许多人,却分外安静,一块块亮着的手机屏幕映照着一张张模糊的脸,气氛有些怪异。
　　小倩扭过头,想跟同排座位上的人说说天气,或问问他哪一站下车。同坐的人闭着眼,一颗光脑袋随着车行的节奏不停地晃动。路灯把窗外树木的影子斑驳到他的脸上,小倩就想到了出土的僵尸。小倩想换个位子,但空位边都有一块手机屏亮着,照着一张发白的脸。小倩头皮发麻,心口发紧,脊背发凉。
　　车猛地一怔,小倩也猛地一怔。顶灯亮了,车前门开了,一个大妈冒了上来,花白头发间漾着缕缕热气。小倩的心口终于松了。司机又关了灯,大妈和她头上的热气都不见了。大妈打开了手机音乐,是一曲热烈的广场舞曲,声音不大,却搅翻了一车的冷肃,一束束冰冷的目光朝她刮过去,广场舞曲子摇曳了两下,熄灭了。车内又陷入了死样的沉寂。
　　小倩有些想下车,但这已是最后一班了。她摇摇晃晃走到司机身后,扶着铁杆站着,遮阳板挡住了窗外的光线,司机浮在黑暗中,判官似的没有表情。小倩心缩成一团,一句“我要下车!”一直在口腔中上蹿下跳。
　　车又猛地怔了一下,顶灯亮了,前门又开了。一个围红围脖的女孩火狐一样蹦了上来,朝小倩粲然一笑,阳光般融化了小倩心头的薄冰,小倩也笑了。
　　女孩夸张地表达着找到座位的欣喜。两只胳膊从肩包带中挣脱出来,书包顺到胸前,呼啦拉开拉链,从里面掏出一本书。
　　她就着车顶上的灯光读起来。声音细小而含混,却像清泉一样唤醒了山林。于是车内有了转动脖子的声音,伸腿脚的声音,打哈欠的声音,有人叽叽喳喳地开始说话。
　　司机没有再关车内的灯。橘黄的灯光,明亮而温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