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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米丽宏 紫薇,百日红,痒痒树。同一种花树,仨名儿,前一个仙气涓涓,后俩却透着俗世烟火味儿,兴兴头头,热热闹闹。 不知紫薇是如何把这雅与俗,揽于一身的? 紫薇慢性,到夏天才开花。在迎春、连翘、碧桃、郁李众姊妹闹喳喳、抢夺春光的时候,它像青衫方巾的儒生,踱着方步,闲闲散散走,襟袖间,洒一季宽落落碧绿的光阴。 成功趁早、出名趁早、万事趁早,这些主流意识被它抛掷一边。别的树都在慌张张、忙着开花,我却笃定地守持;别的人,都在争抢先机,我抬抬眼皮不去抢,内心藏一股坚守的力量,躬下身,潜心做事。 闲庭信步,逸出圈外、逸出潮流外,这是不是一种高格调? 像那么一类人,书屋研磨,饱读诗书,胸中藏一轴山水格局好文章。 也像那么一类人,从容耕耘,相信收获,却不伸着双手去追。 诗人周梦蝶说:你选择锦衣,美食,高堂,我选择冷粥,破砚,晴窗。你有你的志向,我谨守我的花时;光阴漠漠,终有属于自己的一季美丽。 花开一季,人生百年。不算长,也不短。有的花开得早,有的花开得晚,有人走得快,有人走得慢。可开得再早,能早过季节吗?走得再快,快得过时间吗? 季节混进时间,时间终会将一切塞进历史。 入夏,紫薇才开花;到白露,花谢。开花呢,也不急,慢慢悠悠。今日这枝,明日那枝;同一枝上,今日这一团,明日是那一团。一个大火大热、拙烈酷狠的盛夏里,它始终是绯色潋滟、精神奕奕。 簇在一块儿的紫薇树,一起开了花;如同春天里落地的粉红轻云,适合釉上彩。 盛夏的傍晚,夕照凝固,暑气盘旋,好似永不凋零;当一树树轻盈的紫薇,在肥绿嘟嘟、肉感十足的盛夏背景上,侧身闪出来,滑嫩细致,精巧铺陈,恰如一抹柔云,飘过火热天地…… 心里,是有些小小触动的。这么酷烈的天气,这么娇美的花开。 皱褶舒卷的绯红,每一枝都灵秀飘逸,好像一种耳语,极清,极嫩,极细,一句一缕彩云飞。它们袅袅而来,以一种小女人的小动作,把热模糊了的人轻轻唤醒。踮脚花前,立几个刹那,身也轻了,心也轻了,被盛夏烤炙得模糊的心情,渐渐清朗了。这种感受,是有一股清香的,不敢轻与他人语,怕把那份清灵给遗失了。 繁复的轻盈,联袂而出时却有一种大声势,它们与柳树,侧柏,远处的蛐蛐与夜莺,构成了广大深邃的夏夜时空。紫薇,立在那儿,清清然,簌簌然,一边盛开,一边零落。 记得张恨水在《雨丝风片》里,描摩过春光里的一球紫花,“不履人迹处,微芳扑人”,有人无人,花儿都在盛开;紫薇立身的,是阔大热烈的夏日,天凉天热,都轻盈欲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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