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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尹德亮 午后老家妹妹打来电话:“筐爷去世了,有时间回来送一程吧。”我撂下电话就往回赶,辗转倒车,千余里的路程愣是走了整一天,到家老人已发完丧了。 筐爷是我们村以前的更夫。他自小家里贫苦,等长大成人,父母先后过世,哥哥们也不大管他,无钱娶亲直到孤老一生。 刚改革开放那会儿,父母从外面贩来点针头线脑类的杂货,每天挑着担子外出售卖,作息没有规律,自然也顾不太上我和妹妹。筐爷看到我们这副模样就接到他那小屋里照看。渐渐地,我家也不再把他当外人,父母但凡外出都把我们姊妹俩送过去,直到我走出山村去外面读书。 村里的老更夫瘫痪后就换上了筐爷,那时候他还是十里八村最年轻的更夫。每天掌灯时分,他就把一捧沙子放进更漏里,一更两个小时,待沙子漏得差不多了,他就拿着梆子沿着山路来回敲两遍。影视剧里的更夫都会喊诸如“天干物燥,小心火烛”“关好门窗,防火防盗”之类的提醒,村里的更夫是不喊这些的,只单纯地用梆子敲,一更至五更分别间隔着敲一至五下。打更还真是个技术活,既要让乡邻们听得清楚,又不能深夜吵醒大家,头更和二更的时候大都没有休息,筐爷就光用梆子敲,更声在山村久久回荡;后三更的时候就把梆子缠上布头,只在村里来回敲两遍,需要对时间的邻居自然能听到,睡着的人也不会被吵醒。 那时候我和妹妹头更的时候在筐爷家吃完饭,我先哄着妹妹睡下,然后自己在油灯底下写作业。等到二更打完,父母差不多就回来了,父亲抱着妹妹,母亲领着我回自己家。 筐爷打更,村里头每年给点辛苦钱,他自己平日里靠着砍树条编筐为生,村里人给他起了个诨名“筐子头”,我和妹妹也就喊他“筐爷”。他哥哥没帮他,几个侄子更是挖空心思搜刮他,这么多年筐爷的日子过得着实艰辛。但他从来没有烦恼,每天总是心无旁骛地打更、编筐。直到1998年,村里人家大多有了钟表,外出的公路也修成了,就不需要他再打更提醒,但几十年的习惯还是让他每天晚上到点就醒,虽然不打更了,他还是会出去转一圈。 本来父母答应他,感谢那几年对我和妹妹的照料,到时候给他养老,没成想二老都走在了筐爷前面。听妹妹说,筐爷走得很安详,谁也没有麻烦,还是村里老人看他一天没出来,去他屋里,才发现老人已仙逝,那天刚过了他79岁生日10天。回村的第二天,我去他的小屋,想把他打更的梆子和更漏带走留个纪念,恰巧碰到他一个侄媳妇在收拾,我跟她说明来意,女人很鄙夷地说:“要那玩意干嘛,早扔垃圾箱拉走了。”我仰头长叹:那是他一辈子的伙伴,不想留下烧给他也好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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