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辛慧明 我们那里把椿树叫做樗(chū)树,也叫樗樗或樗樗树。《庄子》惠子谓庄子曰:“吾有大树,人谓之樗。”虽是乡野俗称,其由来也久。 我小的时候,房前屋后犄角旮旯里,都自由生长着大小不一的樗树。前邻的后园西头有两棵樗树,一高一矮,与旁边人称“派出所”的二姥爷家那棵大榆树隔空呼应。夏日里,棵棵大树洒下成片的阴凉,是人们乘凉的好去处。尤其是鞋铺子里大姥娘,一双小脚迈着细碎的步伐,颤颤悠悠挪过来,一腚坐在蒲团上,摇着蒲扇和二木匠家二妗子拉闲呱。 树下乘凉,可不能大意,一定得看看是什么树。像枣树、白杨树就要离远一些,它们招一种虫子——“八角毛”,这虫子模样很像“爽”字,一旦让它蛰了就刺痛难忍。那种疼,肤浅、尖锐、刻薄,不可触摸。德表弟就被蛰过,脊梁上、胳膊上一片一片的红饽饽,疼得他光着屁股打滚。怎么治?在我们那里,大人们都用煤油擦在被蛰的地方,疼感马上减轻。至于什么原理,我也弄不明白。 樗树就不招虫子,它和榆树联手打造的阴凉,也为走村串巷的货郎、耍手艺的、做买卖的提供了落脚点。 货郎一到,“咚嘭锵啷!咚嘭锵啷!”摇着上铜下皮的拨浪鼓,引来一群大姑娘小媳妇,小孩子也跑过来,从她们中间往里伸头,瞧着琳琅满目的货品。我喜欢常常来的那个瘦货郎,不喜欢年里月里才来一趟的那个胖货郎。胖货郎肚子上有长长的刀口,缝的锔子像俗称“草鞋底”的爬虫,看起来很吓人。 换豆腐的虽说是也敲着木梆子过来,可影响力就小多了。他在阴凉里放下挑子,等着三三两两用豆子换豆腐的人,生意稀稀拉拉,梆子也敲得无精打采。 磨刀磨剪子的偶尔来一次,开场会用十分高亢的声音吆喝几句“磨刀来——磨剪子来——”剩下的工夫光干活就行,乡亲们自会陆续提留着钝了刃的菜刀、剪子前来。 最热闹的是来了赊小鸡的,小鸡稚气满满地唧唧,妇女们挑肥拣瘦地囔囔,孩子们跑来跑去,惹得鸡飞狗跳。 在我们家,樗树还是一项仪式的重要参与者。添岁是大年夜由孩子领衔的最神秘的仪式。那时,母亲把祈愿的话教给我和弟弟,我和弟弟再满怀虔诚地说给樗树——因为希望,所以虔诚。 年夜初降,母亲在供了天地诸神的桌案上上了香,又发了钱粮后,庄重地说:“好了,摸去吧。”我和弟弟就闭上眼晴,一脚深一脚浅地摸向南墙根那棵樗树,柔抚着树身喁喁诵祷:樗樗~樗樗树,我叫你姨,我和你长的一样齐;樗樗~樗樗树,我叫你姑,我和你长的一样粗;樗樗~樗樗树,你别长,我长三年你再长……然后,一元复始,樗树也开始了新一轮生长,伴着茁壮的期冀,旦复旦兮势如滔滔。 我曾一次次生发出对这个树种图腾般的崇拜。尽管,我最终没能长得和樗树一样高;尽管,我后来长得比樗树还要粗。这与樗树无关。它的使命,只为将成长的背景指向高远。一想起它迎风站立的样子,我就已经如愿以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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