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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孔祥秋
“你记住,今后我若唱戏,不会比你梅兰芳差。我若嫁人,亦绝不会比你差。”银牙脆响,言语铿锵,她从此与梅兰芳绝意天涯。 这,就是孟小冬,曾经艺名攸冬。“攸”变“小”,以为简单就是完美,然而,一个小字,左右里两点情感,悬在腰间心上,无着落,不周全。“一个爱我,一个我爱”,不是左右逢源的人生平衡,倒似在左右为难的命里纠结。 上海滩十里洋场,那时的烟雨里,小小的孟小冬龙行虎步,那飒爽的唱腔让无数人折腰。她,声名鹊起。只是江南,太过柔软,太过红绿。京剧,在北方。孟小冬,一别江南北上,没想回头。却无人知,有个男人,却在身后早已暗许誓言:将来一定娶孟小冬为妻。 北京,孟小冬有了与他的相遇。 梅兰芳的青衣,妖娆万千;孟小冬的老生,气宇轩昂。都期待这男扮女装的梅兰芳,女扮男装的孟小冬,同唱一场乾坤大挪移。 幕布,终于为那一刻徐徐拉开。那是一出《游龙戏凤》。她,正冠更衣,昂扬登场,唤一声:“酒保。”他,妖娆步履,娇眉羞眼,应一声:“来了。”须生之皇,潇洒风流;旦角之王,百媚千娇,让台下人看得如痴如醉。 他们,也已经暗生情愫。 那时,师傅悲鸣般地叹道:若是嫁了梅兰芳,一生的事业也就毁了。台上的浮情浊意,哪抵了世间一缕清欢的烟火。戏间的千般眉眼,哪抵了现实中十指一扣。为爱,她愿意舍却诸般角色,舞台上的皇,成了台下的后。 孟小冬和梅兰芳,一个“冬”,一个“梅”,看似如此相宜。然而,孟小冬的冬是实实在在的冬,是心性里的坚毅、清冽。而梅兰芳占的梅字,只是一个姓氏,兰芳才是名,他骨子里的,是兰的柔美,于男子,那却是一种懦弱。对于这段婚姻,梅兰芳遮遮掩掩。就这样,孟小冬也无怨无悔,在偏宅里踏踏实实经营着这段日子。她想,梅家的大门,一定会为她的真情欢欢喜喜地打开。梅兰芳的二夫人福芝芳,也曾是戏曲舞台上的一个角儿,赢得了梅家的宅院和烟火。那福芝芳能赢得,她怎么能赢不得? 梅兰芳的伯母去世,孟小冬剪短发,着素服,带白花,来梅宅吊唁。这是她第一次来到梅家门口,如此在这悲曲里走进梅家,或许就能低开高走,从此端端正正出入这个门楣。 孟小冬,被梅兰芳的夫人拦在了门口:“冬皇身贵,梅门苦寒。请回吧。”梅兰芳一脚门里,一脚门外,说出的竟然也是让她快回。关键时刻,已见人心。孟小冬扯下白花,摔在了地上。《大公报》上,三天连登孟小冬与梅兰芳脱离家庭关系的启事。当年,你娶我不肯堂堂皇皇。今日,我别你,却要清清爽爽。 如此挥手一别,又见台风凛然的那个孟小冬。可她,赢了这须生美髯,却输了那红颜斑驳。烟雨迢迢的这时节,那个男人又及时挺身而出,他一直明里暗里周全孟小冬。这男人,是杜月笙。孟小冬卸去妆容,决定从此只为一人清唱。尽管,她已不是红颜正三月;尽管,他也不是年代正江湖,而此时更知万物皆是浮光掠影,只有触手可及的彼此,是最大的福。 那年秋色宁静,杜月笙实实在在兑现了自己誓言。孟小冬纠结的名分终有着落,一切的安排也许是最好的妥帖。然而,仅一年,杜月笙西去奈何桥,任孟小冬独叹奈何,从此近三十年荒门冷窗。两段婚姻,如她名中“小”字的左右两点,短短的一顿,不能陪她共生共死。 岁月跌宕,哪有什么最好的安排。好友曾致信她,问得单刀直入:“小冬,半世凄凉,你后悔吗?”孟小冬答得爽快:“小冬一生如戏,落音无悔。” 果然是那巾帼须眉,台上台下两铿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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