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版:生活札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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村庄的早晨
味道和记忆
2022年07月27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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村庄的早晨
       



  □宋兆梅 
  早上四点钟,我在梦中飞。只一个飞跃,拽住了南墙根下的泡桐树枝,借助弹力,出墙高飞。天上的星星在做梦,也在飞。我在星星的梦里,是只雏鸟。
  梦里,我喜欢朝南飞。一颗最美丽的星星凝视着我,潍河东的巴山,显出它的暗影。刚飞到荆河崖上,我身后就出现了追击者。回身反跳,抓住电线,在半空中,一路向北。耳边是拉动被子的声音。我拼命地把眼皮拉开一道缝,母亲披着衣裳坐在炕头,鼓着一袋烟。她总是让我们睡在炕腚,小孩子火力大,压住火可了不得。依稀有母亲下炕的声音,还有她给我盖被子的声音。我的眼皮像是灌了铅,又回到梦中。
  那个追击者尾随而来,我闭上眼睛,意念里他看不到我。我贴着地面飞,高高低低,总是提着一口气。
  眼看就要被追击者捉个正着,惊惧如同植物一样从内心生发出来,多想能有贵人相助,英雄救美也好。时间定格在慌乱无助和焦灼中,即使是梦,也希望以自己的意愿发展。谁来救我?
  母亲的脚步声,和星星融合在一起。她从灶底下掏出草木灰,挎着去了菜园。三队四队的菜园都在南沟沿上,南沟有十米多深,天没亮的时候像个黑洞。母亲一手挎着筐,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一只水桶,做过白内障手术的母亲总说眼神不好,她是怎么摸黑去菜园的?肯定是星星带的路。
  母亲把草木灰扬在金菜上,她总是把草木灰当成农药,哪种菜长白粉病或赤干,撒一遍草木灰,不几天就会恢复生机。
  金菜有叫“莙当”和“劈菜”的,母亲钟情于金菜的叫法,源于金菜耐活、耐分生。我喜欢金菜这个诗意的名字,看到它就想到黄金。叶片肥厚的金菜,可以从初春吃到老秋。饥馑之年,据说金菜救了不少人的命。早霜之前,母亲把金菜叶子用缝衣针划成细条,晾晒捆扎,冬天炒干菜吃。在母亲的有生之年,没有一年不种金菜;最后几年,母亲在自家天井里,除了种扁豆、韭菜、茄子,还要找一块边棱,种五六棵金菜。她说,种多吃不动了。
  别人家啃干硬的玉米面窝头,母亲用金菜做疙瘩汤,做金菜团子,用蒜拌了吃。吃不了,就送亲戚、送邻居。
  闪光的星星,在母亲眼里就是蜡烛。她沿着南沟挖出的土梯,艰难地把深沟里的泥水浇到菜园里,土地裂缝里发出“滋滋”的笑声,辽阔的苍穹都在凝神静听。
  有人来菜园了,走近喊着:“是他汝池嫂子呀,起得这么早。”
  睡得比看门的狗晚,起得比打鸣的鸡早,庄户女人的命。母亲叫王玉秀,在她那个年龄,很多女人没有名字。有名字也白搭,在老家,女人被叫谁谁家的。
  回家路上,哪怕一根筷子粗的枝条,都被母亲拾到筐里,日积月累,就是一顿烧火柴。
  大公鸡蓄势待发,就像和母亲早有约定,打破早晨的沉寂,一连串的“勾勾由”,用一股新的劲头唱起来。你家的高唱,我家的低吟,整个村庄淹没在这声音之中。母亲亮开嗓子:“起来!起来!”一再被打断的我的梦,终于戛然而止。那个终未谋面的追击者,也成了一个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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