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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张志强 二十多年前,距我离开农村老家到城市也近十年了。一天骑着自行车从和平路经过,忽然闻到一种味道,很遥远又很熟悉。那种味道遥远到我怎么都想不起,熟悉到就像一直睡在我身体里面。我极力去回忆这是一种什么味道,还是想不起。我的眼眶湿润了,不知不觉想流泪。 人的这种夺眶而出的泪水,有的与心无关,比如切洋葱时流出的眼泪,可以说是“走肾”的。有些眼泪虽然来得很快,但是“走心”的。心为一身之君,泥土做的身体,处处都有心的存在。心可以放到肚子里,可以提到嗓子眼儿,当然也可以放到鼻子里、放到眼眶里。所以,当人们闻到有些气味时,那气味根本还没有时间传到胸膛里的心脏处,就已经使我们的眼泪夺眶而出。 我这次的眼泪,就是“走心”的。 我清楚记得当时想不起那种味道的心情,那种感觉已经不是诗人忘了记下突然冒出的灵感和创意时的懊恼——这种懊恼会过去,很多时候,还会再想起,即便这些灵感和点子随风而逝,也会有新的灵感和点子随风而来。但这次完全不一样,我很害怕这种味道消失之后,我就再也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味道。而这种味道在我的生命中很重要。 我停下自行车,四处打量,希望有蛛丝马迹让我忽然想起曾在哪里遇到过这味道:周围就是百货大楼、华联商厦,车辆来往,人群熙攘……根本想不起。我很害怕那种味道来自过往的车辆和人群,走远了,我就再也闻不到了。好在,那味道一直在空气里,没有远去,也没有变淡。这是一种什么味道呢?我越着急,越想不起。那时候,我一个人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,真像个傻子。 忽然,我看到了附近河边的一大片草坪——刚才也看到了,但没有注意。我看到有工人正在割草,草坪上堆着许多割断的草。 我的眼泪一下子又来了:这是小时候割完麦子、砍完玉米秸后,庄稼地里弥漫的味道。那时候没有除草剂,割麦子时也会割断长在麦田里的野草,草的汁液就跟麦秸的汁液混在一起,散发在空气里,这跟我们小时候当甘蔗吃的玉米秸汁液散发出的,都是同一种味道。 熟悉的味道,唤醒陌生的自己。我感谢那天遇到的事,感谢那个草坪,感谢一棵棵小草,感谢割草的工人。从此,麦田的味道会一直在我的身体里醒着。 现在,遇到这种大面积草坪和大规模割草的场景不多了。城里的孩子,如果你们遇到的话,要知道空气里的味道就是割过麦子的麦田的味道。我现在遇到环卫工人修剪路边侧柏,闻到松香的味道,还会立即想起当年割草的场景。 麦子曾经是草,玉米也是。我永远不会再忘了,那种让我忽然流泪的味道。割过麦子的麦田,砍过玉米秸的玉米地,那种味道触动了鼻子里的心,让我想起当年我和母亲用地排车拉麦子的情景,还有我和母亲站在我家因为没有浇上水而颗粒无收的麦田边的情景。 作家普鲁斯特不但有传世名作《追忆似水年华》,还有以他名字命名的心理学名词“普鲁斯特效应”,说的是“只要闻到曾经闻过的味道,就会开启当时的记忆”。 老家的人常说,像我这种爱哭的人是“眼窝浅”“眼泪现成”,这是不懂普鲁斯特效应,我也是昨天刚知道这个心理学名词的。时间的镰刀割不断似水年华,因为有普鲁斯特效应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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