郗彦晶

　　我父母的爱情,被他们的那个年代给“锈”住了。
　　父母结婚时,爱情无处安放。由媒婆牵线,仅打过一两次照面,手还没拉过,母亲就上了花轿,嫁给了陌生的父亲,开始了男耕女织的生活。
　　父亲是身高八尺的强汉子,母亲是身材矮小的弱女子；父亲会出门做生意吃轻巧饭挣钱养家,母亲永远脸朝黄土背朝天,他们之间似乎有天然的鸿沟。生活中,他们争吵不断,父亲动不动就会掀桌子、砸板凳,在我的印象中,母亲经常泪似决堤的洪水……
　　很多个早晨,院落中的公鸡叫了,父亲蹑手蹑脚穿上衣服,扛着锄,下地干活去了。半个小时后,母亲会起床,做早饭,收拾家务。做家务活真是难为了母亲,她虽不是富贵人家的女儿,却是被外公和她几个哥哥宠大的,结婚前,在娘家从没下过厨房。嫁给父亲后,母亲只得赶鸭子上架进厨房。她在厨房总会出点乱子,不是把菜炒糊了,就是忘了关火让玉米糊糊溢出一灶台。
　　日上三竿,父亲从地里回来了,饥肠辘辘,掀开锅盖一看母亲做的饭菜,立即眉头紧皱,眼里迸发出凶神恶煞一般的光,一边大声地呵斥:“你这是做的什么饭?让人怎么下咽?”一边开始重新做饭。母亲弯弯的嘴巴抽噎着,眼泪噼里啪啦地蹦出眼眶,像个受了很大委屈的孩子,站在门口看着父亲忙碌。
　　我从没想过他们之间会有爱情,要不就是他们的爱情生锈了。更没想到,这样的日子他们竟然一过几十年。
　　母亲渐渐不能干体力活了,日子有了另一番景象。天微亮,父亲就起床,先把饭做好,再下地干活,干一阵活回来,和母亲一起吃早餐。父亲对母亲说:“家里的体力活都归我做,你做些缝缝补补的活就行,别累着。”
　　这时,青岛的妹妹来电话了,父亲的耳朵老是贴到母亲的嘴边,电话里传来一句,母亲就声如雷鸣般地重复一句。原来,父亲的耳朵听力有了问题,得靠母亲给他当传话筒。吃完饭,我起身去洗碗,被父亲拦住,他说:“洗碗是我和你妈的约定,别跟我抢。”
　　饭后老两口出去遛弯。从前,父亲都是大步流星,从来不等走得很慢的母亲,总是把母亲甩得老远。如今,母亲脑梗,走路困难,父亲便一手揽着母亲的腰,一手拉着母亲,像恋爱中的情侣,一步一步渐渐远去。
　　望着他们的背影,儿子说:“爷爷奶奶在秀恩爱。”母亲害羞了,脸红得像个大苹果,父亲却郑重其事地说:“我们的爱没有生锈。”
　　父母一辈子没说过爱,但爱就在他们细水长流的日子里,一点一滴积累下来。他们的爱没有因年老而生锈,反而经过岁月的磨砺,变得越发清亮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