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晓阳

　　自从外公中风以后,外婆完全变了一个人。
　　以往的外婆,十分强势,每天都要在外公面前絮絮叨叨。外公脾气好,不生气,也不反驳,总是嘿嘿一笑。外婆说得累了,口干舌燥了,外公还会不失时机地递上一杯凉开水。于是,喝完水的外婆接着说,不过语气变得柔和了一些,外公的嘴角不时漾起一丝微笑。
　　这种场景,我见到过很多回。那时的我总认为,外公没有男子汉气概,太怂,外婆没有女人味,太刚硬。俗话说,得饶人处且饶人,外公都“认输”了,还主动递水,外婆怎么还如此“咄咄逼人”呢!
　　然而,外公的一场病,让外婆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。外公得了中风,有时大小便拉在身上,又脏又臭,嘴边还不时流下长长的口水。外婆一点儿不嫌弃,总是一边耐心帮外公换洗衣服,一边温柔地说:“老头子,说你多少遍了,又忘了。”外公侧着头,嘿嘿地笑。外婆拿出手帕,擦拭他嘴角的口水,然后去清洗他的脏衣服。外婆每天早早起床给外公按摩,从头到脚,从前胸到后背,上上下下,里里外外,外婆按得极其认真,常常累得气喘吁吁。家人劝她不必如此,外婆却说:“医生告诉我,按摩有助于身体恢复,对病人帮助很大。”她还要为外公准备饭食,再一口一口地喂给外公,自己总是吃冷饭。外婆每天晚上要起来好几次,为外公翻身,给外公喂水,扶着外公大小便,几乎没有睡过一次好觉。外婆消瘦了一大圈,家人想雇个保姆,外婆不肯,说:“我不放心,也不想放手!以前总是老头子照顾我,现在我要好好照顾他!”
　　是啊,外公是个读书人,性格温和,对她疼爱有加。外公自己生活朴素,对外婆却是十分大方。当年家中一贫如洗,为了给外婆做件新衣裳,外公白天干完活,晚上还偷偷去打工。外公常说,当年外婆不顾家庭反对,义无反顾嫁给他这个富农,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家,没有外婆,也许他就要孤独终老了。
　　外公喜欢捣鼓农业种植栽培,还担任过农业技术推广员。他一有时间就蹲在田地里,研究农作物栽培种植技术,常常搞得一身泥土。外婆为此絮絮叨叨,却又听之任之,令小时候的我感到十分纳闷。后来,我找到外婆寻找答案,外婆说:“你外公就这一个爱好,我怎么能剥夺呢!”
　　唉,现在想来,外婆只是刀子嘴豆腐心啊!
　　如今,外公已离开了我们,外婆每天会坐在房前,呆呆地看着一棵香椿树。
　　邻居问她,你怎么总是盯着这棵香椿树啊?
　　外婆说,这棵树是她与老头子的定情树,树上有老头子的气息。
　　邻居长叹一声,默默地走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