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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许荣安
整整三十年了,老山前线那棵被战火摧残的老山兰,在我脑海中的影像依然那样清晰。 清明时节,我再次踏上了高福胜壮烈牺牲的二十五号高地。凭吊战场,祭奠战友,那惨烈异常的战斗场景又浮现在眼前。 二十五号高地,在整个老山防御体系中,位置突出,山势险峻,像一颗钉子嵌入越军阵地,是全线防御的战略支撑点。控制了它,越军一举一动一览无余。它的安全,关系到整个战线的稳定。思虑再三,团长张发奎亲自点将,把坚守二十五号高地的艰巨任务,交给了七连三排长高福胜。 1985年5月27日,高福胜带领全排乘着浓浓夜色接防了阵地,凌晨便与越军接上了火。到31日,全排先后打退了越军三次小规模的进攻。 战斗间隙,高福胜带领战士开挖堑壕,加固工事,整修被炮火毁坏的猫耳洞。 老山上生长着一种非常漂亮的兰草,战士们叫它“老山兰”。高福胜挖来几棵,精心栽进一个粗大的竹筒里,用刺刀刻上和平鸽和“老山纪念”几个字,摆在了指挥所前的石阶上。 高福胜在遗书中写道:“我们不愿打仗,但我们必须用战斗制止侵略。” 6月2日凌晨,连续失败、恼羞成怒的越军,集结了五倍于我军的兵力,在强大炮火的掩护下,再次向我军发起了猛攻。高福胜仔细观察敌情,沉着指挥。大腿负伤,战士含泪为他包扎,他吼道:“哭啥,战士流血不流泪!"他用竹竿支撑着身体,一边指挥战斗,一边用对讲机为炮兵精准地指示目标。突然一发炮弹在距他三米远的地方爆炸,弹片穿进左胸。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,汩汩直冒的鲜血染红了石阶上的兰花。 “为排长报仇”“人在阵地在”,战士们怒吼着,步枪、机枪、冲锋枪喷出一条条火舌。五十多分钟激战,越军丢下二十六具尸体溃败下去。 高福胜壮烈牺牲的噩耗传到团部,“烈士的血不能白流,我要上阵地采访。”经团首长批准,在三名侦察兵的保护下,我爬上了硝烟弥漫、枪炮声仍依稀可闻的二十五号高地。 阵地上一片狼藉,指导员崔兆鹏正在整理着高福胜的遗物,那棵染血的老山兰静静地躺在那儿。 事后,七连指战员从高福胜的遗物中挑出两件——子弹洞穿的水壶、那块夺命弹片,连同指战员用点剩的蜡烛头雕成的女排姑娘蜡像,一起寄往北京。 高福胜浴血奋战英勇杀敌的事迹广泛传播,军党委给他荣记一等战功。一切妥当后,部队安排我去看望高福胜的父母,并办理相关烈士手续。 高福胜阵亡的消息早已传回家乡。当我风尘仆仆赶到黄县诸由镇高家时,他媳妇已经带着孩子去娘家两个多月了,空旷的院子里,只有一双年近古稀、风烛残年的老人。堂屋一张破旧的方桌上,饰有白花黑纱的高福胜遗像前,一副碗筷和一个窝头摆放得整整齐齐,这是午饭时老人刚给儿子送上的。 摩挲着儿子一件件遗物,两位老人浑浊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,滴在了我不远万里背回来的那棵兰花上,泪与血融汇一起,滋养着绿色的生命。 望着痛不欲生的老人,我的心被撕裂了一样的疼痛。无论以任何理由发动的战争,都是对生命的戕害,对家庭的毁灭。 “大爷、大娘,别难过,您为国家贡献了一个优秀的儿子。今后,福胜的战友都是您的儿子,有困难就找部队、找政府。”我哽咽着安慰老人。 告别时,两位老人捧着那棵兰花一直送我到村口,对着老人和那棵兰花,我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庄严的军礼。夕阳的余晖照在老人布满沧桑的脸上,竟是那样的凄凉。 记住那棵老山兰。记住那棵战火洗礼的鲜花。 我们热爱和平,但我们热爱充满人间正道的和平。邪恶、贪欲、堕落、腐败充斥其间的和平与烈士的追求格格不入! 这是老山兰给我们的启迪。 我爱老山兰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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